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有人在身旁走动,镊子和药瓶在木质托盘里晃来晃去。他听见有人悄声说话,甚至站到他的床边来,但他们没有散发出恶意,他也就没有费神去听那些话。有手摸他的额头,给他换药,他嗅出药水是熟悉的味道,就随他们去。他们一走开,他便回到无梦的睡眠中去,直到下一次再有人靠近,他再竖起耳朵,猜疑地听着。
只有一次,他们想要把他从床上搬下来,这让他警告地低吼起来,挣扎着要睁开像是被黏在一起的眼皮,同时伸手去找他的剑。有人提前抓住了他的手,温和地嘘了一声,然后一个他熟悉的声音说:“他需要的只是休息,在哪里休息都一样。就让他在这里接着睡吧。”
“但是殿下……”
“让他睡吧。”
于是他接着睡了,断断续续地做着梦。在梦里,他和过去交过手的敌人再打,再走曾经走过的路。他一直睡到疼痛自骨骼间消散,力气重新回到肌肉中。这时他正梦见一场发生在瘟疫之地的战斗,昏暗的天空下,亡灵的身影在林立的墓碑间隐现。他打碎面前敌人的每一根骨头,一个之后又是一个。一把斧子向他砍来,他向后退,不慎滑进了一个被掘开的墓穴里,就像野兽掉进陷坑。于是他大吼一声,绷紧身体,竭尽全力地向外一跃,跳出陷坑也跳出了梦境。
狄宁睁开眼睛。他依然躺在那张床上,面对着天花板而不是阴云密布的天空。房间里温暖又安静,既没有拿着生锈斧头的亡灵,也没有其他人,另一张临时架起来的床铺空空荡荡,铺床的被单已经撤走了。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阳光依然从窗帘的缝隙间溜进来,把那一小片墙壁映得金灿灿的。
他翻身坐起来,有什么东西在硌他的手。狄宁低头看去,那些经由霜狼兽人之手打磨出来的龙牙被一根新的绳索穿了起来,挤挤挨挨地绕在他的手腕上。他就让它们挂在那里,下床去拉开了窗帘。
秋季明亮的日光立刻倾泻而下,晃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能看清东西。他正对着教堂前的大广场,有不少人在散步聊天,神情悲伤但不恐惧。不敢从父母的视线中开溜的孩子们凑在一起,头碰头的窃窃私语,交换秘密和一些小东西,宠物在他们的腿边打闹。
狄宁研究过他能看清的每一个人,然后慢慢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说真的,你已经错过了全部的善后事宜。”阿尔萨斯说。
此时他们正躲在厨房里,通常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找一位王子。他们刚好和午饭擦肩而过,厨房已经从餐前的繁忙准备中解脱出来,因此厨师很乐意去睡个午觉,把这里暂时留给他们两个。阿尔萨斯坐在窗边的长凳上,那身锃亮的盔甲就足够热了。他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因此偶尔能听到庭院里的马打响鼻的声音。狄宁则占据了火炉旁边的位置,烤炉和汤锅就在他的手边,散发出鲜明的热量和香气。
他们面前的木桌上堆满了食物,这才是在厨房碰面的意义所在。狄宁在酣睡时对他屡次闻到的面包气味无动于衷,起床后才感觉自己饿的能吞下一头牛;在外游荡了六个月,又经历过一个让人喘不过气的上午以后,阿尔萨斯已经不介意自己跑到厨房来,而不是像任何一个贵族那样等着仆人给他送到房间里去。
“我只睡了三天,而不是三个星期。”狄宁给他盛了一碗炖肉,同时怀疑地挑起眉毛,“你们就把所有的事搞妥当了?”
“还没有。”阿尔萨斯接过他递来的碗,“但起码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在干了。教堂安抚死者的灵魂,法师处理空间裂缝,莫格莱尼大人和达索汉大人在追查剩下的邪教徒,卡拉文上尉和提里奥组织人手收拾废墟,乌瑟尔统筹大局,而我……”他耸了耸肩,“在需要的时候以王室的名义去和一群人谈话,你知道的,就是幸存的贵族,平民代表和商会老板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