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慢吞吞地穿过迦图草原,谨慎地避开那些在平原上游荡的迦图骑兵。马车极其简陋,只搭建起一个最基本的、堪堪能够让马拉动起来的框架,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连漆也懒得上,极其符合波因布鲁王立学院那将简约发扬到极致的风格。车厢里唯一的陈设便是一个放满了各色草药与手术工具的行囊。马车并无随从跟随护卫,只有一名戴着铁面的车夫和一位失去左臂的年轻人,这样寒酸的排场自然很难引来迦图劫掠者的觊觎。车夫的经验也很老道,尽挑着一些偏僻的路线走,一路平安无事地到达了自由城塔里伯尼。在快乐豚酒馆略作休整以后便启程前往马里昂斯。出城后,车厢里多了个身着暗红色戎装,戴着墨镜的白发男人。
学者们预留在行囊中的伤药已经消耗殆尽,都是些药性温和的药膏,涂抹到肩膀断口上的刺激并不强烈,只是见效慢。不过有了这些药膏作铺垫,基亚便着手开始为自己调制稍微强效些的药膏。原本对他而言信手拈来的工作,在失去一条手臂后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归乡的路途并不平坦,马车偶尔会在田垄或是小径上不停地颠簸,一不留神打翻坩埚便会前功尽弃,更会浪费那些说不上珍贵,但也绝不至于随处可见的草药。基亚只能用两只脚将坩埚夹住,再用右手捣烂榨汁,以少量清水稀释,最后将稀烂的叶片与汁液小心翼翼地敷在断肢的伤口上。异端裁判所的所长但丁坐在基亚对面,抱着双臂无动于衷。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基亚便会将已经风干的药膏刮掉,打磨再如何平滑的木刀在摩擦过骨肉的断口时都会显得棱角分明,基亚总在这一过程疼得满头冷汗。而随着他逐渐减少清水的用量,药膏涂在伤口上的刺激便愈发强烈,仿佛再次被人砍断左臂。基亚仍旧能感觉到虚幻的痛苦如同筋肉骨骼一般填满了并不存在的左臂,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消褪,反而愈发强烈。但比起这个,基亚其实更担心自己姐姐的精神状态。一路走来,特蕾莎乍一看似乎开朗了很多,基亚甚至能在马车里见到她摘下铁面,轻声地哼唱着萨里昂的乡村歌谣,侧脸的线条柔和地起伏,像是被最高明的画师精心勾勒过一般。基亚再次见到了在“凋零蔷薇”以前那个被所有人宠爱的艾尔夫万小姐,那个只属于骑兵长格里夫的特蕾莎。但这只是断续的片段,那些乡村歌谣从未完整地唱完一个小节,往往是几句之后便戛然而止,鲜花般娇艳的少女神态须臾间凋零,柔和的线条被生硬地封冻起来,而后又是那位被基亚所熟悉的寂然冷漠所替代——她又是异端裁判所的地狱修女了。整个路程基亚很想找个机会询问特蕾莎,在他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每次换药之后基亚都几近虚脱,更何况碍于但丁在场,基亚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越接近萨里昂,车轮下的绿意便愈发生机盎然,偶尔拂过车厢的风也渐渐温暖起来。北境仍旧被自迷雾山脉上汹涌而下的寒流笼罩,而中部大平原已经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终于马里昂斯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雄伟地生长起来。基亚看到了高大的城墙,以及内海粼粼的湖光。家,甜蜜的家。但基亚心中却有野草般生长的惶恐。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以如此狼狈的形象回家,并不是因为他没了一条胳膊,而是由于他那渴望寻找潘德本质的冒险者生涯以极其惨淡的方式中途夭折。
马车接近城门,特蕾莎摘下铁面——她的脸就是最有效的通行证,守门的卫兵朝她敬了个礼,挥手放行。马车长驱直入,到公爵城堡前才停下。“父亲在等你。”特蕾莎转头对基亚说,并未放下手中的缰绳。
“姐姐,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特蕾莎摇了摇头“我要前往王城,在双子塔静修。”
基亚瞥了眼但丁,后者正懒洋洋地靠在车厢上,墨镜后面不知是在睁着眼睛出神还是在闭目养神。他跳下马车,轻声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