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允泰性子却似跟洪衍武很投缘,没半点介意,也不避讳,反倒是说。
“咳!那不算什么,我还给上的袁世凯像描过胡子,在炮儿局领着叫花子们闹过监,在西直门城楼上做法召过白鹤呢!那可都是过去年少无知干的糊涂事儿了,如今很为自己当年的狂放无忌后悔。听说你小子也是个上树扒猫皮的混主儿,现如今才开始长进了。那咱俩真是彼此彼此。今后一起共勉吧,可别再给家里招灾惹祸了。大概你就是随了我了,这才苦了你的爹妈……”
这一番话那可把大伙儿都逗笑了。别说洪衍武心里对舅舅的“光荣事迹”更加钦佩,其他的洪家子女也都觉着这个舅舅实在有趣。
接下来的这一顿饭,无论主客吃的是相当畅快。
尽管只是些家常菜,洪禄承又满口“怠慢”、“惭愧”,说论理应该在“聚德”和“萃华楼”设宴接风。可照允泰的话说,他早不是那个把玛瑙当耍子儿,不知柴米价儿的公子哥儿了。棒子面儿窝头吃起来照样香。
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多年来想的就是这一口儿。妹妹的饭菜做得很合口味,“独咸茄”、“木樨肉”、“韭菜炒黄菜”、“豆豉烧豆腐”,尽得他们的母亲真传。有这些已经很满足了。要说遗憾,那也就是不在季节,吃不到完颜家祖传的“糖水白菜”。
王蕴琳就笑称,这还不容易?冬天儿的时候,我先腌两坛子,一准儿给你送家去。今后再断不了你的“糖水白菜”。
总之是合家欢乐。兄妹相聚,彼此语言虽淡,却渗透着挚爱亲情。
想也知道,他们分别时都是风华年少,这一转眼再见面,不但各自已经有了白发,有了皱纹,也有了自己的儿女。肚子里的话,那还能有个完么?
另外,洪家的小一辈儿与允泰很快变得熟络起来。一顿饭没吃完,包括洪钧在内,一家人已“舅舅”、“舅爷”的叫得很顺口了。
对这一点,允泰更是颇为动情,说他如今在龙口村只有妻子相伴。今有这么多京城的外甥、外甥女声声呼唤,极让人心热,真是再珍贵没有了。从此不复孤单寂寞,最大的遗憾算是圆满了。
不过在这种愉快气氛的表面之下,洪衍武还是发现了几处奇怪的地方,很有些不寻常。
一就是他父亲洪禄承的态度恭谨过度了,似乎是欠了舅舅钱似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心翼翼。有点刻意逢迎的痕迹,并不太像平常人家的妹夫见舅哥那么自然。敬重多过于亲近。
二就是舅舅与母亲说话,俩人对以往的事情似乎都牢牢地记着,也似乎都彻底地忘了。顶多是说起了外祖母已经埋入龙口村的祖坟了,又聊聊运动中彼此是怎么过来的。
真正牵扯到旧日时光的部分很少,多是聊现在,聊京城的变化,聊居家过日子。
所以他总觉得这种情形在哪儿别扭着,似乎这三位长者都刻意规避着当年的什么事儿,模模糊糊地理不清晰。这也就难免让他疑窦丛生了。
只是没多久,他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上面了。因为吃过了饭,喝着茶继续聊天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些无关重要的闲杂内容了。
允泰跟洪家人正式诉起了心里苦处。他详细地谈起了席间怕破坏气氛,刻意转移话题,避免谈论的儿子。
洪家人这才知道了这些天在兆庆身上发生的事儿,而为舅舅一家人的现状以及苦恼而惊讶不止。
对这件事,洪家大部分的态度当然是支持允泰的。都认为兆庆未免意气用事,当以前途和学业为重。好不容易有个跳龙门的机会,为儿女私情放弃太过可惜。
可谁都没想到,唯独洪衍武却站在了兆庆的一方,竟劝起了允泰来。
“舅舅,不怕您不爱听。我真得说,老辈儿人有老辈儿人的考虑,小辈儿人有小辈儿人的难处。您是为了表哥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