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财货计算方面的小事,本不该由刘备亲自处理。将士们的军功和具体赏赐金额,也该由治中从事和功曹首先制定大概的计划,呈刘备决定。像刘备这样乐呵呵地自家盘算,完全不合一方雄主的气派。
但刘备觉得,这等真正的大事交给别人,他无论如何不放心。还是亲自来,总得权衡出个让部属们都满意,又能表现出自己诚意的方案。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不禁冒出前几日拉着张飞陪同,一起观看益州府库藏珍的情形。当时那些如山如海的财货,让张飞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直到一缕口水透过横生的虬髯,滴到地上。
就连翼德这样鲁直的汉子都难免为此所动,其它人晓得自己给出的奖赏以后,应该会更高兴吧?刘备早就让张飞放出了消息,告诉所有的将士稍微等待几日,随后便有惊喜。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仅为了将士们即将获得的欢悦而笑,也为了自己而笑。
多年来,刘备的行事风格每每与曹操相反,其实并非刻意如此,很多时候条件所迫,做不到罢了。比如用人方面,曹操喜爱以权术驭人,选任才能之士不吝高官厚禄;而刘备用人以性情相契,待若手足,少作厚赐。
为何?无非囊中羞涩也。
但这会儿,赏赐还没有发放出去,将士们欣喜若狂的情绪就已经被扰动起来。哪怕刘备近来少至军营,偶尔出行时,都能感受到将士们充满期盼的热切眼神。
与厚赏财货比起来,自己那么多年来解衣推食、推心置腹的手段真是太辛苦了,效果也未必更明显。现在这样可太好了,刘备想象得到将士们即将迎来的欢乐,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不过,这样的厚赏若效果显著,自己从此以后就应该改弦易辙吗?
刘备皱了皱眉,有些不习惯,但又隐约觉得不是不可以。他曾经觉得,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但现在,他开始怀疑,可能自己以前的想法错了。
这段时间以来,刘备对刘季玉这位盟友加强控制、对益州乱局推波助澜、对成都文武毫不留情地大肆清洗,还顺水推舟地认可了庞统的更多谋划。其间有许多事,都不适合拿出来说,更是刘备原来根本不会做,也不屑于做的。
但这些事一旦做了以后,又先后带来了实在的好处。这让刘备惊喜,也让刘备心惊肉跳。刘备擅于自控,在他温和亲善的外表下,藏着从生死之间锻炼出的钢铁般意志。可现在,这意志在动摇,在软化。
不对……
没有!
刘备猛地摇了摇头,把酒盏重重地搁在案几上。杯盏撞散了算筹,浓稠的酒液飞溅而起,洒落地面。一时间,惊得前方婉转回旋的舞女花容失色。
刘备笑着挥手示意无妨。在他眼中的是益州,是这天府之国,倒并不会像是那些粗暴的征服者,把精力投注在这些莺莺燕燕身上。
我可没有动摇。我还是原来的刘备,只不过偶尔地、稍微调整一些处事的手段,减少不必要的优柔寡断罢了。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霸业,为了理想。我无愧于心,无愧于部属,更无愧于信任我的人们。
“别怕,没事的。来,倒酒!”刘备揽回酒盏,向侍女们挥了挥手。他已略有醉意了,但越到这时候,越渴求酒酣的快乐。
一双手从身边探出,持着酒壶,为刘备倒了半盏。
“倒满些,倒满些好。”刘备一边嘟哝着,一边隔着那双手,把落远的算筹取回来。
“主公,再来半盏就差不多了。行事须得有度,小酌怡情、多饮伤身哪!”有人温声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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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有些耳熟。这双手似乎有些眼熟。
刘备抬眼看去,有些迟钝的面容瞬间变得眉开眼笑。他用中年人罕见的敏捷动作挺身跃起,甚至顾不得小腿磕在案几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