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熙站起来,细细瞧她,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你是李家的那个幼女?”
他头一年教书时,满屋子的男孩里独有一位姑娘。父亲是刺史家的门客,想让女儿读书却请不起先生,便不顾旁人闲话,将她送进了私塾。
那小姑娘第一天去的时候,怯生生的。加上身边男孩们嬉笑打闹没轻没重,似是吓着了,那一整日都嚎啕大哭不念书了,要回家。
冯熙那时看着小姑娘,想着若是他那妹妹在身边,也该这么大了吧。鬼使神差一般的,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哭得颤抖的背“告诉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李李巧馨。”小小的巧馨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念书,我要爹爹,要娘,他们都说女孩没有男孩金贵,不用念书的。”
他笑着替她抹去眼泪“谁说女孩不用念书的,你没听过有一句话说吗,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巧馨止了泪,仰着头看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女孩生来并不只是为了思念伤怀的,她们也应该读书明理,有自个儿的德行和考虑。你若不念书,哪来的‘行’啊。人生来都一样,哪有高低贵贱之分。”
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的脸渐渐与面前的宫女重合,冯熙打量着她“也是巧啊,竟在这儿见到了。你都长这么大了,变了,几回都没认出来。怎么会在宫里的,后来再没念书吗?”
“也念过,却都不如冯先生教得好。”巧馨笑着迎上他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九岁,面前还是这个英俊挺拔的少年,“去年家母重病,父亲便托人将我送进宫来,给母亲挣个看病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刻意没去提那段选秀之事,也不同他说冯锦对她的恩情。
没等他回答,她又道“先生说女子善怀,亦各有行。可巧馨这么多年来没见德行,却总思念伤怀,想着先生。”
冯熙愣了一愣,笑道“你我不过萍水的师生之谊,能再见已是缘分,何来一直思念伤怀之说。”
“巧馨于先生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萍水之交。可先生于巧馨,是再也无法忘怀的人。后来再没有一个人那样温柔地教我执笔写字,也再没有一个人耐心告诉我,人打生来是没有贵贱之分的。”
她说着,眼中已含了泪。
冯熙万万没想到,当初一句劝学之言,竟让她从幼年一直到少女,记了这么多年。
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多年来一直是夫子一般木讷的人,面对哭泣的少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像当年一样替她拭泪?怕是不妥。放任她哭,好像又不能。
憋了许久,冯熙低声道“这样的话,李姑娘不要再说了。下月初九我便要成亲,姑娘日后也要嫁人的,叫人传了闲话不好。”
“我不愿嫁谁,这颗心早已许了先生了。”听他这样生疏地唤自己,巧馨忍不住出声反驳。
冯熙微微皱眉,却还是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姑娘,其实你这么多年都将心许了一个只存活在记忆里的、你想象出来的人,你我说到底并不熟悉。而且,你现在说这些已没用了。”
是啊,已没用了。待到新嫁娘金冠霞衣地进了府,他便更不记得面前这个小丫头了吧。
见她不说话,冯熙只好将目光落在别处,心道干脆断了她的念想也罢“我要娶的是高家独女,能给冯家带来倚仗,能叫我妹妹放心。李姑娘,且不说我与你并无男女之情,就算有,这也是你给不了的。”
他有些烦了,那便且让她认为自己是个爱慕虚荣的人算了,总好过这样不清不楚。
巧馨哪里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只道自己又叫人瞧不起了。抹了一把眼泪便夺门而出,直到回宫的马车上,任凭卿砚怎么问也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可究竟是念了那么多年的男子,今儿才好不容易相认了。要算计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