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宁站在一干人偶的中心偏南一些,离膳房不远,脚下踩着的应当是某处宫女们浣洗衣物的工坊,他看到那些穿着厚棉衣的女人们飞也似的逃离,厚厚的发髻哆嗦着,头也不回,倒是一路都在发出尖叫声,如同一个个长脚的,会跑的喇叭。
在这么大的风雪里,他被包裹在戏偶中以至于并不感觉如何的冰冷。皇城深深,宽阔的街道上拥来大批大批的甲士,许多奇人异士也跳上了屋脊,远远与偶戏师的班子对峙。
素白的世界里,甲士们如地表的水流一样,在积雪压盖的宫城里排出阡陌纵横的金色河道。华装的戏偶们如同彩色的炬火,缤纷似花似蝶,落在银霜堆簇的琉璃瓦上,如在玉树枝头停留的彩星。
在短暂的平静里,远天传来戏偶们的回声,一层层传荡着。慢慢间杂出太监的尖锐嗓音“擅闯皇宫,惊扰天子,大逆不道,有悖人伦。陛下有旨,禁军将士,诸位供奉,遇贼子,杀无赦!”
偶戏师站在边宁身旁,轻轻说,“这便开场了。”
千百人偶忽地发散开去,就像是一刹那之间,满树的彩星飞去了,万千的蝶散入花丛了。
禁军弓弩手万箭齐发,弓弦震荡声嗡嗡如满天蜂子狂舞,箭矢翱翔声如群鸟嘲哳。边宁恍惚如听闻了低空飞过的喷气机,大雪在被搅乱的气流中胡乱旋转,时而上升,时而横移,就是不落地了,堆压在当空,慢慢成了一趟雪雾。
隔着厚厚的雪雾,边宁的目光追逐着飞散开去的戏偶,他们的姿态潇洒端庄,层层叠叠的戏服如他们厚厚的甲胄,如夜里平原上的火星,在雾的深处一霎一霎的。
耳畔的声音一重重,弓弩激发如海浪波涛,箭矢飞翱如列队机群,在很规律的底声里,开始浮现更多活灵活现的动静,刀剑出鞘仓啷啷,枪棒挥舞刷啦啦,金铁交击如鼓点,骨断筋折如裂帛,更有烈火焚烧声,呜呜狂风声,惨然嘶叫声。
飞溅出来的血在半空便凝作了冰晶,随雪飘飞,洁白的雾慢慢变成好看的粉桃般的色泽。
人的尸体蒸腾出热气,慢慢在地上洇开血洼,一泊血水隔着另一泊,顺着地砖缝隙四处流淌,在雪雾之下,一条艳红的河便就这样铺开去了。
身着金甲的军士倒伏在地上,反耀着愈发明耀的晨曦,仿佛金灿灿的沙丘。
边宁看得手舞足蹈,神态兴奋,那许许多多的戏偶在雾蒙蒙的金色河道一闪而过,如跳跃的飞梭,它们到了何处,何处就爆发一段欢闹的声响,随后便传来一阵死寂的沉默。
这一场偶戏渐渐到了情深之时,最初宏大的音声淡去之后,便显出婉转低吟的情致来。
风更大了些,被暴沸的人气冲得无法落地的雪,也终于能洋洋洒洒飘在金色的沙丘上,在那些倒伏的尸体上被热气融化,再被冷风冻结,就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子。
雾散去后,边宁就看清楚了,那些倒伏着的遍地尸体上,不乏有戏偶,华装被刀枪划破割裂了,肢体飞散而找不到踪迹,如翅翼残破的蝶子,残骸停留在金色沙地上,慢慢也蒙了一层雪,没有热气,没有结冰,薄雪如一层被衾。
边宁轻声问,“这些戏偶,死了吗?”
“没有,本就是死物,怎么能杀死第二回?你看。”
偶戏师伸出虚空之臂,如玉雕一样的手掌上发散着苍白的光,那些破碎的戏偶体内遥遥呼应着也亮起光,仿佛魂灵一样的特质从躯壳里飞出,顺着无形的丝线,导回偶戏师的手掌,被他收在袖子里的珠串中。
边宁咧嘴笑,很僵硬,“不浪费,就好,节约资源。”
就在他们低声交谈时,遥遥飞来一道灿烂的白光,那么亮,就像是天上爆发的极星,随光而来的狂风裹挟大雪,凝聚成一头咆哮的白虎之形。偶戏师惊呼,“留神!”
身旁的几具戏偶飞起来抵挡剑光,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