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遂球端起茶杯小饮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嗓子,“髡贼初到之时,我只当他们是会些奇技淫巧的海商,在临高落脚的目的跟濠镜澳的弗朗机人一般,当年紫记的澳洲货初现广州,我也为母亲和夫人买过澳洲镜子;没想到后来王督听信谗言非要去招惹他们,何如宾‘征琼’前在广州的阅兵演武我去看过热闹,谁知何如宾不仅全军覆没,还被人打到五羊驿外勒索了30万两赎城费,广州府以下村镇全都被祸害一遍,这才觉得他们是一群船坚炮利的海贼,再后来听说洋面上的其他海贼被澳洲人剿的剿、收的收,已成海上一霸,方觉此贼是心怀叵测的巨寇,远不是刘香佬、郑芝龙之辈可比的。
“再后来,我是在东皋别业的假山上亲眼看着从‘大世界’一路修来的‘铁梯’,上面跑着冒着黑烟白雾的铁自动车。澳洲人可谓步步紧逼,谁想到这些‘做生意做工很厉害’的海贼竟然敢冒用大宋的旗号来争夺天下!”
黎遂球眉头紧锁,脸上挂满了焦虑。
邝露离乡数年,少了许多一手信息,便问:“美周(黎遂球)的意思是,这些人不是赵宋后裔?”
“相貌虽类中华,行的却净是泰西之法。莫非是赵宋后裔流落泰西,谎称自澳洲而来?”黎遂球对此也是非常迷惑,道:“五仙观的崔道长时常搞些所谓‘沙龙’的小聚会,我也去过。澳洲人虽未明说,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崔胖子乃真髡。五仙观的‘沙龙’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儒释道经典,无所不谈,更有各种精妙机器演示,热气球上天可鸟瞰府城,显微镜观水可见滴水之中八万虫,不少意志不坚的士子已教他蛊惑去了。”
陈子升道:“澳洲人的学说虽与泰西类似,但我却认为澳洲人更胜一筹。利玛窦云:‘天包于地,故地之下皆天。人首顶天而足于地,地居天内如鸡卵,然四方上下环而立也。’但利氏认为天是有限的实体,以地为中心,地之上还有九重天,曰‘月天’‘水星天’‘金星天’‘日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恒星天’‘无星水晶天’,其上还有‘宗动天’‘永静天’,日月星辰皆绕地而行。澳洲人却有太阳系模型,以日为中心,星球之外皆为虚空,远较西人学说简洁,四季变化、日食月食,各类天象尽可解释。且澳洲人的船更坚、炮更厉,若澳洲人来自泰西,为何泰西却无人知道澳洲人的来历?”
黎遂球点点头,“乔生(陈子升)所言有理,不过这也是我忧虑之所在。”
“此言何意?”邝露和陈子升异口同声地问。
黎遂球道:“西法入中国,徐光启等深信不疑。西人云,自泰西浮海入中国,至图中(坤舆万国全图)昼夜平线之处,已见南北二极,皆在地平,略无高低,道转而南过大浪山,已见南极出地三十六度,则大浪山与中国上下相为对待也。夫日月所运行者,南北二陆与二十八星宿相缘而转,其南时有不知名之星,而以为此盖绕于南极者。北有勾陈、太乙诸象,而南何以无之?乃不几于尊卑之象倒置,人亦何幸而生为近北极之人,何不幸而生为近南极之人?不依然可定华夷中外之别乎?
“地球既然圆如瓜壳,而以北极、南极为瓜之蒂与脐,今从瓜内视壳,有一物附于蒂与脐之间,而随瓜身为转动,则近脐之处为南道,越近则越狭,去脐而渐近蒂之处为北道,必宽而广。如此是夏至之日,其日夜则均长,冬至之日,其日夜则均短,而当其短又何以历一昼夜,必尽此三百六十度四分度之一为哉?还不自觉其学说之荒谬,说什么‘上之所为昼,则下之所为夜’。岂知如此之说,其度数广狭已不能停匀,而且必有一国,人首顶南极,太阳运行至尾箕之时,正周转于天上,而无偏障,则亦必无高低出落,岂非长昼不夜也(极昼)?又必有一国,首顶北极,于其时也,乃不几晦冥而无昼夜也(极夜)?果如所言,上下四旁,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