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殿来,陪他喝酒看月亮,聊一些卿卿小时候的趣事。
他们当然不知道,每逢那个时候,沈筠也抱着思君在千里之外的姑苏看月亮,边看还边腹诽着看你这个大傻子许的都是些什么愿吧,这下真的千里共婵娟了,只不过我尚且晓得,自己就算拼了命也终会回去见你,你却未必知道我还尚在人间,心里该有多苦呢。
一晃,距国丧期满又有了一二年,陆伯言终于觉得沈筠的身体已经调养到可以勉强受得起一二十日的舟车劳顿时,才带着她和思君买舟北上,可叹医馆虽已转手,沈筠的镯子却再赎不回来了。
沈筠嘴上不说,心里却也哀哀地想,那赎不回来的镯子,似乎就暗示了她与承泽回不去的时光,彼时,他已有美人在怀,而自己,也日薄西山了,何必再去搅起一池波澜?
所以她回去,也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她这些年,几乎就是靠着这一点点执念苦苦支撑着,才知道原来自己终究还是不够洒脱,还是放不下。
对此陆伯言也有些内疚,如果不是自己在惜微的忌日喝了酒,回去得太晚,阿筠的身体或许不至于损伤至此,自己对她虽没有男女之情,但相处日久,早已把她和思君当作亲人,毕竟有他们,他还恍惚觉得自己有个家。
所以阿筠一早提出回京时,他一力阻止,他不敢让她冒这个险。
当初惜微就是因为得了他的信,急着与他团聚,不顾自己尚在病中,一路舟车劳顿,才会在抵达京都后不久,就香消玉殒。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悔和痛,所以不能让再让阿筠重蹈她的覆辙。
回想那时的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
那时的他,不过二十五岁,就已连中两元,锋芒直逼年轻有为的右相,于是在等待殿试时,连发了两封书信,催促自己的爱妻前来京都与他团聚,道,惜微卿卿,速来京师,为夫定身披红绸,脚踏祥云,带卿一日看尽长安花,许卿诰命加身,一世繁华。
那时候的他,就觉得状元及第,已是他囊中之物。
惜微应当也是不愿拂他的意吧,所以才不顾自己的病,挣扎着来了,却在他殿试的前一夜,溘然长逝。
惜微,惜微,没有了你,我要这些虚名,又有何意趣。
只是彼时苏怀瑾还在跟萧琮感叹,“这个陆伯言倒是个人才,怎么殿试竟然不来呢。”
萧琮正恼恨着沈筠跟他讲的什么推恩令的典故,因此漫不经心地说,“这些拎不清的人,算是什么人才。”
苏怀瑾一想,倒也是,便将他的名字划掉了。
之后,陆伯言没有再回故乡,而是将惜微埋在了京郊的一片荒山上,他不忍再让她受舟车劳顿之苦了,更何况,她走了,他的魂魄便没有了归处,回不回故乡,确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再后来,他四处漂泊,在广漓江上结识了个老郎中,非说他有慧根,要收他为徒,还自诩是当朝御医的启蒙师父,陆伯言那时也是觉得,自己最好再学一技傍身,就欣然应允了。
那时的他们,果然都还很年轻啊。
对于李惜微的事,沈筠所知并不太多,但从陆伯言的只言片语中也几乎可以窥得全貌,每每也是感叹,上天怎么如此喜爱作弄这些有情人呢?继而又想到了她的承泽,这么多年过去,哪怕一直没有寻到自己的尸身,他怕是早也死心了吧。
从前他曾说,一想到她或许会先走,便如万箭穿心,痛难自抑,如今看起来,她是真的先走了,那他到底是如坊间传闻那样另结新欢,还是如陆伯言这般,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眼里再看不到别的女子,偶尔宿醉,最后就不停吟诵那闕《半死桐》呢?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