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对于李芹来说又是个不眠夜,从前家里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她从来没有仔细去观察过。可今日猛然就发现了,小崽子们悄无声息地变化了。
安大有都觉得老婆子这是哪来的毛病,孩子嘛,不都是要长大的吗?
如今双胞胎都八岁了,宁宁都快十二岁了,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做个懵懵懂懂、畏畏缩缩的小孩子才行?
李芹觉得你怎么不明白呢“长大了是好啊,以前看着阿婕他们这几个孩子一茬茬长起来,心里多舒心啊。可瞅着平狗他们变了,根本,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啊。”
安大有是真没跟上老婆子的思路“怎么不是一回事?你还指望着宁宁和双胞胎他们一直做你脚下的傻孩子不成?”
李芹这时候别提有多沮丧了,她觉得还真是,人活着就要有文化。你要是没文化,你心里想的事情,压根都没办法和人说明白。
“就是吧,以前阿婕他们小的时候,也是啥都不懂。家里没吃的,就我们两个人下地挣粮食,天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就这样,孩子们还老是吃不饱,你还记得不?那时候不老有人来说吗?说你家穷得饭都吃不上了,还养个半路捡来的孩子,干脆再扔了算了。”
现在老两口都说不上来,最难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动过把原主扔了或者送人的念头。可最后还是挺下来了,从牙缝里省下来活命的粮食,把原主给养大了。
“他们那时候长起来,我们身上的担子,就轻了不少。阿婕懂事起来,能帮着带弟弟妹妹,人还没有灶台高呢,家里的饭菜都是她做的,扫地洗衣的,都是她干的。”
安大有沉默了,是,那年月日子过得苦,孩子长起来,就意味着能干活了,能给家里做贡献了。
“他们那一茬茬长起来,一辈子好像能看得到头的。成家,生孩子,上工,挣粮食,吃不饱……”
李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幽幽的,有种很淡然的苦涩在空气里游荡——当苦难是一种常态,他们早就没有了咬牙切齿质问命运的心气。一辈辈的,不都是这么牛马一样过活吗?
“可瞅着宁宁他们,我……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害怕。他们的日子,已经不是我们的过法了。从前阿婕给家里干活,那是逼得没法,要拿个孩子当大人用。现在孩子们干活,他们说叫什么来着?叫体验生活,也是种学习。我寻思着,怎么洗碗也能算学习呢?”
李芹是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自个儿的疑惑不是纠结洗碗到底算不算学习,而是发现,孩子们的世界,已经不是她能理解和进入的了。
安平聪明是聪明,可没有纪京生的教导,他能小嘴巴巴的,跟个老夫子似的给奶讲道理吗?
安生还是贪吃爱玩,可他已经很少动不动喊打喊杀了,他会说“谋定而后动”,对着来找茬的小伙伴,他能昂着头嗤笑“不知所谓”。甭管那孩子到底理不理解他自己说的话吧,至少他奶是一点都不理解的;
还有宁宁,从前打猪草、带弟弟,乖乖的从来不爱多说一句话。可如今,嫌弃弟弟熟练得很,套路起安生来更是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她看人都是看别人的眼睛,小腰直直的,背也跟把尺子似的,还能开“被娘带坏”这样的玩笑话了。
李芹本能地知道,他们的变化,更多的是和楚婕有关,和纪家父子有关。他们身上,属于“老安家”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而属于“老纪家”的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她默默抹了一把眼泪,心里也觉得自己老不死的,还能不能盼孩子一点好了?!一代比一代强,这不是要高兴的事情吗?!
安大有在黑暗里探出手,在老婆子手上拍了拍。唉,只要孩子好,稀里糊涂过吧,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定邦要是在天有灵,想必也只盼着孩子个个有出息,而不是像他似的,一辈子都干不过比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