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寿提笔,将这段话记下来了,随即,交给了身边的仆人。
这时,外面有一骑士来禀,说是楚人来接孟寿的队伍,到了。
修撰四国史书,孟寿的声望和地位,已经毋庸置疑,每个国家,都希望自己能有此一“宝”,就是一向被外界认为不重文教的燕国,其实也希望留下他。
但“落叶归根”这四个字,确实太重,重到他要离开,连燕皇都无法强行去挽留。
“老师。”
“再坐会儿,让他们再等等,也给个机会让他们窥觑窥觑你燕军中的虚实。”
田无镜点点头。
当然,那是句玩笑话。
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孟寿自己也清楚自己时日无多,此次离别,许是师徒二人真正的天人永隔了。
“徒儿,为师修史一生,你可知体会最深的,是哪一点?”
“请老师解惑。”
“史,是为前世之人所修,但,却是为当世之人所用。
为师修《楚史》时,因为自当年传承至今的大贵族大多还在,常常有人登门,求一美言,求一夸功,求一掩过。
为师修《晋史》时,不幸在闻人家,每每提及闻人家之事时,往往受到掣肘,世人皆知为师留下‘三家分晋’之语,被闻人家囚禁三年;
但,不幸亦是大幸,因在闻人家,故而司徒家和赫连家,包括京畿的晋皇,提及于他们,为师大可就事论事,不遮掩,不美饰,行得,倒是痛快。
为师修《乾史》时,虽留下太祖皇帝‘掠’其天下,但从太宗皇帝的北伐惨败,真宗皇帝求神问道之荒唐,仁宗皇帝看似宅心仁厚实则碌碌无为,这些事,记在笔上,却不得不受到制约,不求真解,但得平平。
为师修《燕史》时,前些年,也是为各大门阀所累,但待得燕皇陛下马踏门阀之后,倒是恢宏意气,畅快如流水。
现如今,若是再重新精修《晋史》,也将无比顺畅。
且再观,《夏史》,各国所修撰之《夏史》,前半夏,都是历代天子英明神武;而后下半夏,则大夏朝昏君频出,奸佞成堆,民不聊生。
究其原因,一则因燕、晋、楚,三国太祖皇帝都曾是大夏天子封臣,故而,前半夏需美饰;而之后,三侯建国,登基为帝,为正其统,则需将后半夏涂抹得越是乌烟瘴气,三侯建国就越是顺应天命。
八百多年前,大夏崩塌,燕、晋、楚固然未曾有今日之局面,也依旧在面对蛮族、野人、山越之威胁,但大夏帝都生乱,为何不见三国勤王?
此间之史,也向来不详。
徒儿,为师说这般多,你可其意为何?”
田无镜点点头,又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他知道,摇头,是因为他不在乎。
孟寿忽然大怒,
道
“为师本意,就是为了提醒你,什么千秋万代,什么英明神武,没有后人帮你粉饰帮你鼓吹,纵然你有逆天之功,依旧能给你删减篡改得衣衫褴褛!
什么遗臭万年,什么昏聩无能,若是你后人在世仍占据高位,史笔如刀说的是史官,史官可以不怕死,但史官家里人,会怕死,史官可以清贫,但史官家里人,也得吃饭!
且,自大夏崩塌之后,原本在大夏朝世袭的史官,在各国,都改为了真正的官职,名义上是由君主选德才兼备者任之,但德才兼备者,可有评测?可有衡量?此间拿捏,全乎君主一心罢了。
徒儿,为师知你心里之苦,为师也知你早已不在意这些所谓的生前身后名;
但,你可以不在意,
那,
他们呢?”
孟寿指着凉亭外那些负责警戒的一众骑士。
“史书很薄,却需载录千秋,他们中绝大部分人,注定于史书中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