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冬十一月下,富春山。
孙策站在新砌的陵墓前,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悲怆,一丝无奈。
孙坚死前,遗令以汉富春侯、骠骑将军的身份下葬于富春侯国,又指令孙权为嗣,这里面隐隐的包含了一丝不满和失望。即使是母亲吴太后在分家的威胁面前不得不低头,心里的芥蒂却已经种下,这么多天,母子俩的交流少得可怜,连累得袁衡等人都受了不少委屈。
虽说孙氏、吴氏、徐氏等亲族并没有与他疏远,主动请见的人络绎不绝,可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淡淡的疏离。那些人主动接近他是喜欢他、支持他,还是因为他位高权贵,他大致还是能分得清的。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内幕,不清楚他为孙权的事做了多少让步,只知道他排挤二弟孙权,连累孙坚战死。
虽不至于说他不孝,不近人情这四个字却是坐实了。只不过没人愿意因为干涉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都装聋作哑,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
我真的不近人情吗?孙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理性大于感性却是事实。往深里说,他对孙权也的确不如对孙翊、孙尚香那么亲近,先入为主的成见毋须避讳,与父母之间也是礼貌大于亲近,毕竟他不是原来的孙策,实际年龄和他们差不了多少,做不到膝下承欢那么自然。
或许正是这一点点疏远,一点点隔阂,最后积累成了孙坚英年早逝的悲剧。人生五十不为夭,孙坚今年四十六,正当壮年,又是伤重而死,走得痛苦。
我或许无过,但我能问心无愧吗?孙策几次问自己,都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与母亲吴太后相比,他和孙坚之间要亲近得多,刚到襄阳那段时间,孙坚朝夕指导他用兵,恨不得将毕生血战积累下来的经验倾囊相授,时隔十年,当时情景依然清晰可见。可以说,没有孙坚的用心指点,他未必能走到今天。
“大王。”
孙策转头,闻声望去,见三叔孙静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眼睛红肿,面容憔悴,鬓边又多了不少白发,看起来像是五十出头,实际上他才四十三岁,上次见时,他还一头乌发。见他神情怯怯,欲进又止,孙策心中明白,挥了挥手,示意关羽等人往后走一点。
别的人还好,关羽杀气太重,让人望而生畏。
“叔叔有何吩咐?”孙策走上前,托着孙静的手臂。
“唉,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臣岂敢有什么吩咐。只是……大王这次离开,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臣……斗胆,想和大王说几句心里话。”
“此处乃是孙家祖茔,叔叔还是随便些吧,莫拘君臣之礼。”
“多谢大王宽仁,不过,臣想提醒大王的正是这一点。君臣父子,该讲的礼还是要讲的,君子不重则不威,臣性情疏懒,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让大王因为臣被人看轻了。”
“叔叔言重了。”孙策笑笑,既是安慰孙静,也是安慰自己。“尽力便好,不过苛求完美。纵使是圣人也难免身后是非,何况你我。”
“臣或可如此,大王还是不宜随性,当令人有所敬畏,无敬畏便生是非,反而不美。”
孙策眉梢微动。“叔叔可是听说了什么?”
“这倒没有。只是这次仲异、叔朗几个回来,说起大王总是亲近有余,敬畏不足,臣很担心他们恃宠而骄,连累大王,让大王为难。恳请大王不要太宽纵他们,要严厉些才好。虽说亲亲贤贤,毕竟是君臣,不似普通人家,当有度,过犹不及。”
孙策一时搞不清孙静究竟是什么意思。孙兄弟几个与他接触并不多,尤其是孙,他接替了朱桓,在中军任中郎将,领一营,练兵任务很重,无公事不请见。即使是在他身边任职的孙皎也不是轻脱之人,至少比孙翊他们稳重多了,孙静这话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