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剡这一路来长安整整赶路二十八日,虽说有王翠派了人护卫,却也吃尽了苦头。
人在这种疲惫的情况下状态并不好,尤其还是处在陌生的环境之中,面对一群气场强大之人。
他无意识地缩着脖子,微微弯着背,双臂下意识地收在一起,整个人显得十分地不自信。全然不像是三年前登科时的意气风发。
其实他本也是天之骄子,三十岁中进士,想要富贵安逸很简单,只需要什么都不做。不成想将自己弄成了牢囚逃犯,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被反贼们环伺。
“犯官邓剡邓光荐,见过大宋秦王。”
因为紧张,邓剡行礼时有些不自然,也未敢细看端坐在上首的李瑕。
他这第一句话还是用了点小心思的。
没想到,李瑕却是直接顶了回来。
“不是大宋的秦王了,没耐烦再侍奉这孱弱偷安的小朝廷。”
邓剡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忘了言语。
果然,李瑕反了。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结果就这么直接干脆地抛出来,倒让邓剡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种不真实之感。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李瑕得到议和的结果也就在这几日,哪怕此时说要造反,必定还不是与所有臣属商议的最终结果。
还有机会劝。
“秦王这是气话,恕犯官直言……”
“嘿!你这人,王上说的是气话不是,要你来定?你是王上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忽然一个颇为粗莽的声音打断了邓剡的言语。
他有些讶异,此间虽然简陋,但终究是王府议事,居然还有这样口无遮拦的汉子大声喧哗。
转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武将,正瞪着牛铃般的大眼看着这边。
邓剡毕竟官小,只经历过两次庄严肃穆的朝会,没见过大宋官家君臣奏对时如何,一时便觉得李瑕的议会果然是不够庄严。
终究是底蕴不足,草台班子的气质未褪。
心头才起这些感受,肩上却已被那武将一搂。
“依我来看,伱这犯官与其要‘直言’那些婆婆妈妈的破事,不如随我们造了赵宋鸟朝廷的反。”
邓剡一惊,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言语,而是实在被搂得太紧,一抬头,便近看到这高壮大汉满脸胡须里密密麻麻的伤疤,颇为骇人。
“再说了,狗朝廷待你有甚好的?都流放到这里来了,你是犯人,我们是反贼,天造地设。”
“这位将军……”
邓剡话到一半,才留意到李瑕并没有管这边,正俯案写着什么。
就在其案头,还摆着一封信,信纸与信封正盖在王翠所给的令牌下。
显然,王翠还让护送他来长安的人带了信给李瑕。
邓剡不由又想,这一个小女子到底是何身份,都参与到这样的国家大事里来。
他脑子很乱,总是这样走神。
“说啊,你喊我刘将军就可以,有什么话你说了我才好反驳你。”
耳边那粗莽的声音又响起,但邓剡并不想与这位刘将军争辩,目光往上一抬,忽发现李瑕袖子上还挂着一条麻布。
目光再一转,这堂上众人上臂同样都挂了麻布。
长安这边,竟然是在为某人治丧。
邓剡意识到这也许会是劝说李瑕的一个突破点,遂肃容问道:“犯官冒昧,请秦王节哀……”
李瑕这才搁下笔,眼神显得有些遗憾。
“王坚王将军病逝了。”
邓剡一愣。
李瑕站起身,先是向堂中众人道:“你们先议吧,议定了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