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董祖诰喝过酒散场,方临回去胡同,欧家门口,看到欧夫子在教欧夫人学字,驻足看了会儿。
“这四个字是‘积、德、行、善’,意思就是,做好事、善事,好人会有好报。”
欧夫子教,欧夫人学,到了这把年纪,听过转眼就忘,只能一遍遍地教。
相比欧夫人教他做饭,欧夫子教起识字来,可就耐心多了,反而欧夫人这个学生好似小孩子,没一会儿记不住,就使脾气说不学了,还要欧夫子哄。
听了有一会儿,欧夫子才发现方临,让欧夫人歇歇,过来打招呼:“这也没事,教她些字,打发时间。”
“对了,香露的事,多谢方临你了……今下午,她还和去和你娘她们坐了会,说了会儿话,这在生病后,可是第一次。”
他脸上露出些笑容,顿了下,道:“因为那病痛么,身上的肉烂了,有异味,没人说话,孤孤单单。将她救过来,也是折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她现在能好过些,我心里也好受多了。”
方临听着微微沉默,欧夫子自是好意,可对欧夫人来说,痛苦煎熬活着,和一了百了,真的很难说哪个更好。
“方临,多谢你了。”欧夫子又是道:“香露有大用,遮掩味道,她也就不怕见人了。”
“夫子说的哪里话?这是应该的。”方临摇头。
“水——根——子。”这时,欧夫人突然在后面喊。
原来,方才她喊了一声‘老伴儿’,欧夫子没听到,有些气了,就喊‘水——根——子’了。
欧夫子下意识扭过头,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过去了。”
后来方临才知道,欧夫子小名叫‘水根’,小时候母亲喊他小名时,水根后面总要加一个‘子’字。喊时,声音拖得很长,水——根——子,不急不躁,温润绵长,听起来很令人舒服。
欧夫子和欧夫人说起过这事:“小时候,哪怕在很远的地方玩,只要母亲一喊‘水——根——子’,我总能听到,有了这声音,就像有一個无形的手牵着我,我会乖乖跑着回家,从不惹她生气。我本想长大了报答她老人家,可读书还没有一点成,她就早早死了,到现在,母亲喊‘水——根——子’的声音有时还会在耳边响起。”
因为这话,欧夫人有时候就会喊欧夫子‘水——根——子’,欧夫子总是不让,但随着生病,欧夫人越来越任性,不叫‘那口子’、‘老伴儿’,不高兴时或者高兴时,就会喊欧夫子‘水——根——子’,欧夫子慢慢地也就由得她了。
方临回望,倾斜的夕阳下,两人的银发在暮光中熠熠闪着光,老两口脸上如孩童般真切的笑容,正如这个时节墙角篱畔盛开的一蓬耐寒逸香的清菊。
……
又两日后,这日傍晚,方临刚回来。
一个八人抬着、上有金箔银线、绣绘了繁复精致纹饰的轿子,在街坊邻居议论中来到方家门前,一个四十来岁的锦衣中年男人拍拍袖袍,旁若无人踩着仆人的背下来,看着似是早已习以为常。
——大夏律对轿子的样式、抬轿人数有着严格规定,然而到了如今,法虽在而令不存,违规礼制,已然不算什么了。
方临迎出来,看向身材不胖不瘦、面上有着富态、手上戴着紫玉扳指的来人,认出是七夕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范庆曾:“范老爷大驾光临,真是令陋室蓬荜生辉。”
他记忆极好,记得此人是府城中顶尖的豪商,经营皮货香料生意,做得极大。
“方掌柜客气,我这次来,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想要商谈。”
“范老爷快快请进,喝杯茶,慢慢说。”方临心中猜测着,将对方请进来。
此时,方父还没回来,方母、田萱已拿出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