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正在逐渐树立三观的年纪,而张琛往日横行霸道,但自从去过一次邢台和沧州,真正近距离接触民生,兼且撇开家族的光环和人斗智斗勇,可以说三观已经经历了粉碎和重塑,于是当他们听到张寿这番话,心头滋味自然是各有不同。
“农乃国本,所以古往今来,朝廷官府都不希望农人想太多,因为他们只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安安心心耕耘收获就好。不止这里如此,遥远的海外更是如此。”
“在我们这个天下,士大夫觉得,有懂得圣贤之道的他们就行了。而在遥远的西方那些国度,教士和贵族觉得,除了他们之外,无论是因为收获渐多农民出身的地主,富有的商人,聪明能干造出各种让人生活更方便机械的匠人,全都不值一提。”
“西方那些国度没有科举,所有的官职,全都是倚靠出身,而不是才能。而我朝的科举……每三年的进士金榜通行天下,你们可知道,其中有多少个是真正的农家子?不是十中无一,而是百中都可能无一。因为供养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哪怕是秀才,农家都承受不起。”
“所以我在沧州时,让朱二去助农,这次在通州,又让张琛你和郑锳一块去助学,再加上外城那偌大的公学,你们也知道,我从来都没指望能培养出几个进士来。”
“我只不过是希望,能有机会让那些不可能从科场脱颖而出,但却拥有某种才能,也许是算学,也许是其他的人,能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如果问我,那些辛苦终身只求温饱的人,他们活一辈子有什么意义,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每个人对此理解不同。”
“你去问这些人他们自己,他们会用讶异的眼神看你,觉得想这种事的你简直有病,热不都是如此吗?你去问士大夫,士大夫会轻蔑地看你,说这是上天注定的天然分际。”
“你去问那些真正有学识有修养的夫子,他们会语重心长告诉你,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温饱而工作的人是这个庞大世界的基石,因为所谓高贵的帝王将相,宰辅大臣,没有这些人的供养,那么连最起码的生存能力都没有,只会饿死。”
“但你如果去问路边的乞丐……”张寿拖了个长音,随即大笑了起来,“他只会气恼地扔石头砸你。因为对他来说,只要穿得暖,吃得饱,人生就有意义。”
直到这时候,四皇子方才若有所思地展开了眉头,而一向没有掉书袋习惯的张琛,更是本能地迸出了一句话:“原来这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不,庄子这句话,不能用在这种地方。”张寿哂然一笑,这才讥诮地说,“有一个笑话,两个穷汉难得在小摊上吃烧饼,一面吃一面用手指把掉落的芝麻都沾了吃了。后来,他们说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话题,如果我当皇帝,那会如何?你们猜,他们怎么说?”
“一个说,如果我当皇帝,那么就天天吃芝麻烧饼,吃一个扔一个,绝对不捡掉下的芝麻。而另一个说,烧饼算什么,如果我当皇帝,那么就天天喝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这就是百姓眼中的皇帝。就和你们曾经想象的农人一样。距离太远,没什么好说的。除非你们也像他们那样去过一年半载,否则,坐在这里讨论什么意义,那是纯粹想太多了”
说到这里,张寿就弹了四皇子一个脑瓜崩,见人愣愣的,都忘记了捂住脑门,他就呵呵笑道:“所以,不要去想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天下苍生的意义这种事,还轮不到你去想。别说现在,就是五六百年后,这个问题也一样无解。”
因为大多数人都只是庞大的分母,都只是渺小的工蚁,都只是螺丝钉……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这种听上去很动人的话,只能听听而已,当不得真!
车马上了官道,喧闹声就渐多了起来。虽然运河已经封冻,但今年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