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寿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杀了回来时,葛府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陈献章。而这位白沙先生也不是不想走,而是自己的学生还没回来,于是只能陪着葛雍谈天说地。好在葛雍学识渊博谈吐风趣,他倒也珍惜这样的交流,可当一行人回来时,他就不这么想了。
怎么会这么一大堆人一块回来?这是出什么事了?
陈献章刚刚生出疑惑,梁储就已经冲了过来。他对葛雍行过礼后,随即就站在自己老师旁边,噼里啪啦大爆嘴速,把事情原委始末一口气说了出来,自己看到的部分他当然事无巨细,而即便是自己没看到的那部分……他也根据之前得到的信息,补充得八九不离十。
结果,张寿发现自己又省事了,因而干脆来到葛雍身边侍立,什么都不解释。而本来准备说一大堆的朱二,此时也不禁在那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因为他能说的话都被人家说完了,剩下的都是不能说的——否则难道他去对葛雍说,最初那都是自己接到阿六那番联络后的谋划,结果雇来做戏的人根本没上场,反派的角色就已经被人抢了?这要是敢说出来,都不用他父兄,这位葛爷爷就能捶死他!
可别以为葛爷爷年迈体弱,这位年轻的时候据说也是文武双全,路遇刺客不改色的主儿,如今看似走路都要人扶,可一旦火冒三丈的时候,说不定会露出真面目。
于是,朱二就陪着笑脸道“葛爷爷,我确实那时候是一时气急,所以冲动了。我认错,可看在我把这两位老前辈带来的份上,您就宽宥我这一次吧!”
葛雍瞅了一眼刚刚见礼时颇有些束手束脚的金万权和郭晟,看也不看朱二一眼,却是和颜悦色地对两人说“二位写的农书,我也有所耳闻,虽说这不是我擅长的东西,但农乃国本,太祖皇帝也说过,在没能解决温饱问题之前,其他的都是空话。所以,二位很了不起。”
这了不起三个字的评价从葛老太师口中说出来,那自然分量不同。
饶是金万权和郭晟从前听说过这位老太师一向性格诙谐,平易近人,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刻不禁大为折服,连忙双双谦逊,连道不敢。
葛雍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却是又朝陈献章笑道“昔日我去拜访吴康斋时,他正在亲自带着学生一起耕种,真正做到了身体力行,躬耕不辍,所以,我很佩服他。他说不下科场就不下科场,说不做官就不做官,真正把教化二字贯彻到底,这才是大儒,纯儒。”
“石斋你也算是继承了吴康斋的衣钵,清明方正,日后说不定还能再开创一个学派。如今你也有了学生,叔厚小友的心性虽说跳脱了一点,但这急公好义的性子却不坏。就是叔厚小友日后要稳重些,毕竟朝中都是些四平八稳的人,最看不得有人与众不同。”
“而金、郭二位,虽说会试几次挫败,可就凭着你们写了这两本农书,却也能说是不负此生了。不过,农书是写给农人看的,农人却大多不识字,你记得写得更浅显一些,否则,就和曲高和寡一样,你这本该写给农人看的书,他们却不懂,日久天长,书岂不是就失传了?”
“要知道,天下士人大多如之前折辱你们那年轻举人似的,重经史,重诗词,却轻实务,想来也没什么人去推广你们这些农书,所以方才有人把你们辛苦的成果当成了笑话。”
“从古至今,虽说农田产量渐有提高,可到底历经了几千年,这点进展实在是微不足道。为何?不就是因为钻研学问的读书人多,致力于这种实务的读书人太少吗?”
“所以,我有这么多学生,为什么最欣赏的却是九章这样一个关门弟子?不是因为他年轻,当然更不是因为他长得俊,而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知道教化的要紧,就知道农事乃国本,就知道若是有高产的粮食,百姓都能温饱,这天下就能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