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佑沉默一阵,双方就这么对视着。
初秋的空气,还带着些燥热,在沉默的对视中,卢云华额头渐渐泛起了细密的汗珠。
好一会儿,陈佑发出平稳的声音“二娘子可有什么物事想到带走?”
说着,他双手交叉,搭在桌上。
卢云华捏着茶几上帷帽垂下的纱幕,红润的嘴唇轻微动,吐出的却是一个问句“听说使君定亲了?”
“嗯,就在明年六月底。”
说到这里,陈佑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去年冬天从汴梁出发之后,他同李疏绮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
由于陈佑不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心思,李疏绮也是出生于书香世家,于是在信中,一个是温润谦和的君子,一个是温婉贤淑的娘子,堪称相敬如宾的典范。
然而,当初见了一面的小乙李益不知怎地对陈佑特别有好感,每次李疏绮来信,都会附一封李益的信。
这信中都是一些日常琐事的童言童语,偏偏提了不少小姑李疏绮的糗事,例如答应给小乙留的糕点结果被小姑吃光了、小姑自己做出来的菜家里的狗都不吃、小姑偷跑出去逛集会被罚抄礼记之类的。
陈佑好笑之余,也正正经经地给李益回信,信中不免调笑李疏绮几句,同时说一些锦官府发生的趣事。
一开始倒没啥,后来李疏绮正大光明地偷看了李益的信,原本正经的书信往来一下子轻松许多,倒平白多了些温馨的感觉。
看到陈佑嘴角的笑意,卢云华眉头皱起,捏着纱幕的手指不觉用力。
片刻之后,手指放松,不再去看陈佑,微垂着眼睑轻声道“我这次回京,可能也会议亲。”
陈佑看着卢云华,默然不语。
许久得不到回应,卢云华抬头起来,眉毛一挑“陈使君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佑一抿唇,目光投向窗外,正巧看到庞中和拦住一个仓曹小吏,指着书厅这边说着啥。
“二娘子才情无双,惜乎非是男儿身,未能共事,实是一大憾事。”
他的话语间带着憾意,从当初见面到现在,相识大半年,相交也有几个月,从内心里看来,卢云华的智谋胆略在他所接触到的人中,也属中上之资。
只可惜是个女子,否则当可引为知己奥援。
此时提到这一茬,陈佑也不免遗憾摇头“若是哪家能得了二娘子为妇,当可说一句天赐之福。”
“是吗。”卢云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是如此,你”
“你”字说出口,之后的话却说不出来。
一丝凉风穿屋而过,拂动卢云华滚烫额头上垂下的一缕发丝。
相顾无言。
卢云华右手搭到耳边,似是想取下面纱,只是犹豫良久,终是放下手臂,目光移开,轻声道“自古离别皆有诗句相送,不知使君可有佳句?”
陈佑略一沉思,点头道“前人有诗,某便借花献佛。”1
卢云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着陈佑拂纸、研墨、提笔,一气呵成写完。
只是却没有直接结束,只见陈佑定定的看着纸张,然后长叹一声,将那纸拿开,重又铺上一张,沉吟片刻重新挥笔。
待墨稍干,陈佑来到卢云华跟前,将后来写的这一张纸递给她。
卢云华接过纸张,低声吟道“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2
沉默一阵,水嫩的手指将这一张纸仔细叠好收入袖中,重新拿起帷帽道“既然陈使君无甚话语,奴便走了。”
陈佑点点头“二娘子慢走。”
“使君不必相送。”
卢云华说了一声,戴上帷帽,出门叫上绿萝,在暮光之中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