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耳边隐约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马奎已经醒了过来,却懒得睁开睡得有些浮肿的眼睛。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带起一阵呼隆风,尖细稚嫩的笑闹声猛然变得大了起来。伴着笑声追进门的还有一只细秸秆扎成的草球,高高的抛出一条弧线,草球嘭的一声砸在右卧睡姿的马奎的左脸上,再蹦跳着滚到了床下边。
笑声戛然而止,仿佛吓呆了的样子,等静了好一阵,才又响起细小的脚步声,带起门外另一个更细幼的步子,一溜烟的跑远了。
虽是砸的不疼不痒,也该起了。马奎撩开薄被,两只脚踩上床下的草鞋,趿拉着,走出卧房。
房外是一间十来平的客厅,靠着墙边一张木桌,左右首各一木椅,下首两张,桌上一锅米粥热气腾腾,另有一盘蒸红苕,一盘咸鱼,围着小一碟翠绿的青瓜小菜,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桌子右首边立着一个正在盛粥的妇人,见马奎自房中出来,赶忙放下木勺,敛身施礼,口中道一声官人。
下首椅子边站了两个小孩子,大的岁,小的四五岁,看见马奎亦齐齐道了一声父亲,声音脆朗,却隐约忐忑之意。
马奎微微点头,有点不自在的唔了一声,拐着弯儿去了木桌对面一侧的盥洗间。
这世道,呃嗯……马奎憋的面色通红……这世道,啊呵……马奎拉绳,轰隆哗啦。
等马奎站起来到粗瓷的一个盆子边洗手,脑子里已经嘀咕了七八声意味难明的“这世道”。
在水龙头底下接了一杯温水,马奎拿起自己的那把塑料柄牙刷,习惯性的啧啧称赞了两句,这毛儿到底是怎么种得如此整齐结实的呢?一个多月了,马奎总是没有答案。晃了晃脑袋,马奎拿起那管膏状的牙粉,小心的将一点白色半固体抿在了牙刷上。
用牙刷捅了一嘴的沫子,这是每天马奎最放松的一段时间了。
深入浅出放飞自我的捅,还能站到旁边的小窗前,眺望一望无尽的田野,还有视界最遥远一角的那座云里雾里的城。
广袤整齐的大片田地上,满是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的绿,有粮食,有蔬菜,只是没有什么人迹。
无需像以前一样,现在种田只要花费些费达勒去供销社买几张神符,深翻保墒,开垄下种,培土施肥,甚至收割舂壳,汗都不用出便把粮食蔬菜给收了。
说到费达勒,马奎的‘这世道’又从心底泛了起来……这世道,没有大老爷们的活路了。
在天界乐土,祷颂上神,可以换取费达勒。刹下心来,一个人每日祷颂三四个时辰,便能获得四十来个费达勒,无分男女,无论寿数,不打不杀,不搬不抬。
这么一来,反倒是念头寡淡的年长者十分契合,收入也最多,再排下去便是妇人。而惯常顶门立户的老爷们大多心焦神躁,只能和跳脱不定的童子小儿并立,居然赚的最没脸面。
在家里,马奎为了面子是搏命了,每日也不过二十多些的费达勒数目,自家老婆却勇猛精进,日新月异,现在居然已经稳定在每日三十二三个费达勒的境界了。
挣得少不硬气呀,长此以往,难振夫纲,这老娘们不该爬到自己头顶上去了?马奎又是忧心忡忡一阵子。
不过还有安慰,比起自家妹夫和妹夫哥,自己算上进的。听说他们俩还比不上自己个儿,眼见着就沦落到,什么来着?哦对,啃老,这新词儿生造的,听着都血腥。
至于眼前这个憨货,就更比不得自己了……马奎微微眯着眼,牙刷在嘴里还是不停手的捅,心情更好了些。
窗外数百丈,有块一人来高的苞米地,一个熊瞎子似的魁梧汉子正出没其间。
那汉子赤精着上身,古铜色的后背上瘢痕纠缠,成串的汗滴蜿蜒滚落,溻湿了腰间一卷破烂肮脏的百花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