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锦也没急着打断李冲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述说。隔一会儿也示意卿砚往他茶杯里续上茶水,李冲原本紧张的心情便愈发放松了下来。
“臣跟着邢峦日子不短,也慢慢知道了他跟哪些世家大族有联系。臣是真看不惯他们做那样的事情,剥削百姓,欺压佃户。可无奈自个儿一个人势单力薄,在这朝中哪敢得罪邢峦。”
李冲将前些年的事情娓娓道来,末了又叹了一句“后来遇上先皇遴选少傅,臣便抓住了机会离开户部,也算是暂且逃脱了那摊浑水。可说到底,臣还有妻儿老小,断然不能与邢峦为敌,所以所以臣那日才站在了邢峦那边。”
冯锦知道他说的是那日在太华殿上的事情,笑问道“那你今日前来,将这许多事情都说与哀家听,便又敢与他为敌了?”
李冲慌忙起身跪地“回太皇太后,臣想与您说句实话,这些年在朝中为官,臣学得最透彻的就是‘明哲保身’四个字。当日臣并不知道您会不会再度临朝听政,跟着邢峦,也是求自保之举啊。不过臣在户部那些年,不能为那佃农百姓们做些实事,倒也遗憾。”
“李大人,起来起来。”冯锦招手,叫卿砚将人扶起。
她听完李冲这番话以后一点儿也不觉得气恼,反倒觉着这人比旁的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实在得多。什么明哲保身的,话虽不中听,却也不曾为了讨她欢心而特意编瞎话来表彰他自个儿。
“那如今哀家有个机会,让李大人弥补过去的遗憾,不知大人肯不肯。”冯锦也从桌旁站了起来,正色同李冲商量。
李冲谨慎地抬起头“可是有什么需要臣做的?太皇太后,您请吩咐便是。”
冯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叫卿砚拿了纸笔过来“你把你知道的,邢峦等人到底和哪些世家大族有关联,从中捞取了多少好处,一样儿一样儿给哀家写下来。”
李冲弯腰接过卿砚手中的笔,将纸铺开在茶桌上,仔细地回忆了起来。
洋洋洒洒写了大半张纸,他几乎把邢峦在平城所有的人脉关系都梳理了出来,而后捧起那张纸,递到了冯锦面前。
“哀家听人说过,十一年前,李大人就十分支持朝廷在平城推行均田制,应该也是个有想法有胆识的人。不知道这回,你能否再给哀家出个主意?”冯锦大抵已经摸清了李冲这个人,思及他秉性纯良,若能收为己用是最好不过了。
李冲连忙行礼“主意说不上,不过臣倒是真的有些想法说与太皇太后。”
他当年知道想出均田制的是一个妇人之后,还感叹了许久。
没想到今日真能当面见着这了不起的妇人,更难得的是她不因他与贪官同流过而降罪于他,反倒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怎能叫人不动容。
“你且同哀家道来就是。”冯锦一听李冲真有主意,便又请他坐下慢慢说。
李冲拱手道“臣以为,均田还要施行,但为避免世家大族再次侵吞佃户的土地、私增赋税,朝廷就还要从那些大族身上着手。”
冯锦听罢,眼中又露出一丝笑意,抚了抚衣袖“那倒是了,哀家也有此意,不然不会让你把与邢峦有关的那些人都写出来的。”
而后伸出手,拿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写字。
片刻之后,李冲看过她的眼色,偏头凑上去瞧,只见红木的茶桌上,“监察”两个字正慢慢干下去。
“哀家想让那些世家大族之中选出人来做些小官,自个儿监察自个儿,他们反倒不好欺上瞒下了。”冯锦收回手,看着李冲,“不过哀家多年不曾经手过这些事情,对平城的大户也不熟悉,不知道李大人心中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可以施行的办法?”
六月的天儿已经开始热了,两人在房中待了这许久,李冲前额上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燥热,已然覆了一层薄薄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