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吏一减再减,然后方才提箸吃饭。
章越知道元绛吃饭食之必尽,从来不留一粒米。所以他让堂吏给他盛饭时必须一减再减。这不是人家入政事堂才如此,而是多年以来一直如此。
陈升之与元绛在相位时同时遇疾,陈升之对元绛说,你是个懂得节食惜福,虽有小病日后必然痊愈,我则不然。
王安石吃饭之时忽地笑了笑,似在自嘲一般。闻此笑声元绛,章越都不明其意,皆一起停箸。
王安石对二人反应犹然不觉,仿佛继续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丞相方才何故发笑?”元绛试探地问了一句。
“发笑?”王安石随即恍然道:“之前仆三经新义注春秋里‘八月剥枣’之句,仆注是剥其皮而进之,为养老故。”
“昨日仆遇一妇人对其夫君言,老伴儿,扑枣去。仆方恍然此剥非剥也,而是扑字之通假,此剥枣当为扑枣也。你说我是不是犯了望文生义之病?”
元绛,章越方才释然。
他们还以为王安石为官家要改元的事不高兴,原来是在那计较三经新义里的错误,以至于闷闷不乐。
元绛,章越见此都是笑了,各自摇头。
二人都觉得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已经很了解王安石,但相处最后却发觉自己还是不懂王安石。
章越道:“丞相,昔孔颖达,陆德明作注皆以剥为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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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道:“是啊,如今此书颁发天下,天下读书人皆习之,悔之晚矣啊!”
见此一旁堂吏都在偷笑。
用饭后,王安石退回本厅,元绛对章越道:“度之,丞相今日本是不欢喜,不应再说此书之误了。”
章越道:“是我未曾料到,只是丞相方才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元绛则道:“丞相这般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丞相当年知常州时实不苟言笑。当年地方曾请倡优演习,丞相突为哈哈大笑。”
“众人见此亦是大笑,盛赞倡优之滑稽,于是重赏了此人。事后有人询丞相为何发笑?丞相言是想到《咸》,《常》二褂有所顿悟,故而发笑。”
元绛与章越边走边聊,全程是笑着谈论了此事。
……
这日放了衙。
章越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前往城西的一条巷子。
这里章越已是许久许久没有去过了。
到了巷子里时,官民们看着十几名喝道的官差,以及代表宰相青罗伞盖,皆是惊疑不定,不知是哪位相公竟大驾光临这等偏僻之所。
毕竟这样的地方,没有什么高官,对于相公而言似有些不值一顾。
一座府邸前章越勒马停下,而一旁彭经义上前敲门问道:“敢问这里黄府吗?”
不久一名老迈的下人开门,看到巷子里如此仪仗也是吓了一跳。
对方立即问道:“正是黄御史家中,不知是哪位相公光临?”
彭经义道:“是参知政事章相公!”
这名老迈的下人听了着实吓了一跳,颤声道:“我这就去禀告!”
片刻后宅子大门齐开,一身燕服的黄好谦带着十几名随从出迎,向马上的章越参拜。
章越笑了笑下了马,当即扶起了黄好谦道:“姐夫不用多礼,这里不是朝堂上。”
现任御史的黄好谦是跟着蔡确,二人是同窗,也是布衣之交。这些年蔡确一直提携他。
同时他还娶了杨氏的女儿,也就是章越的表姐,如此说来黄好谦是自己表姐夫。
浦城四大家族章,吴,杨,黄相互联姻。
章家吴家如今不用多说,杨家和黄家如今则逊了数筹。